教授有了，校園有了，卻沒有學生，籌辦3年之久的南方科技大學，至今沒拿到教育部的招生許可證。有感于“改革不能光靠等批復(fù)”，近日，南科大高調(diào)宣布，要自主從高二招收學生組建教改實驗班、自授南科大學位……昨天上午，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接受了華西都市報記者專訪，這位四川老鄉(xiāng)講述了南科大“去行政化、自主招生、自授學位”的臺前幕后。

　　啟動改革

　　不能只靠等批復(fù)自己先行先試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南方科技大學為何選擇自主招生?

　　朱清時：中國教育發(fā)展中長期規(guī)劃中，很清楚地寫著要“建立現(xiàn)代大學制度，落實大學的辦學自主權(quán)”，珠江三角洲是國家教育改革的試點地區(qū)，深圳又是珠江三角洲教改的先鋒。南科大是深圳市舉全市之力建的，所以南科大更理應(yīng)是教育改革的尖兵。改革賦予我們自身先行先試的權(quán)利，但沒有解釋要先行先試什么，需要我們自己去判斷，我們就來先行先試“自主招生、自授學位”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為何沒有等教育部審批后再招生?

　　朱清時：先行先試就是如果不行，回頭來再重干，責任是自己的。如果(自主招生、自授學位)要教育部批準，批一下如果試驗不成，教育部的責任就大了，所以先行先試就是你要有勇氣走，看準對國家、對教改有好處，就走出去試。如果看準了這次改革于國于民都是好事，只要有人來勇敢地承擔責任，就能走出這一步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是什么促使你決定要先行先試?

　　朱清時：我來深圳一年多，多次參觀深圳改革開放三十年展覽，受益頗多。深圳機場建了好多年，直到第一架飛機要啟航了，機場建設(shè)才獲批;深圳地鐵也是這樣，建了很久才獲批。改革開放的經(jīng)驗告訴我們，要改革就不能只靠等批復(fù)。要改革的話，就意味著你做的事和既有規(guī)則不吻合，如果要等上級批復(fù)，就等于是要上級為你承擔責任，所以如果要他批準的話，(上級)壓力比我們大得多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南科大為何沒有采用“聯(lián)辦”等折中模式招生呢?

　　朱清時：到9月29日，教育部開會批準南科大籌建。我們當時就想，能不能早點招生，盡量趕在10月、11月招生，但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南科大暫時還沒有招生資格。經(jīng)過多方努力，有關(guān)部門表態(tài)，允許我們跟中國科技大學聯(lián)合招生，但有一個非?？量痰臈l件，就是招的學生必須是中科大的學籍。這么一來，南科大的改革試點就變成了中科大在深圳的教學點，相當于一個培訓機構(gòu)，就失去改革的意義了。

　　要是沒有經(jīng)過批準招生，就得不到教育部的學位，所以我們決定自主招生，自授學位。

　　自主招生

　　一路遇到黃燈還要自授博士學位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聽說您現(xiàn)在壓力很大?

　　朱清時：是，壓力很大。雖然上上下下對南科大評價很高，但我們至今還沒拿到招生批文。沒人批準你(自主招生)，批準了就是綠燈;沒有人制止你，制止你就是紅燈。南科大自主招生走到現(xiàn)在，沒有管理部門出來說是對還是錯。也就是說，南科大(自主招生)遇到的都是黃燈，沒有亮紅燈叫停，也沒有亮綠燈放行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下一步我們還會同時等著教育部的招生資格批復(fù)嗎?

　　朱清時：教育部的批復(fù)我們很歡迎，但即使(教育部)批準了，我們的自授學位還是要走下去。因為(教育部)批準的是本科招生權(quán)，他不可能一下子批給你碩士點、博士點。南科大要“一步到位地建設(shè)一流研究型大學”，這決定了我們沒有時間一個個地申請碩士點、博士點，所以我們還要自授博士學位。因為學校定位是一流的研究性大學，我們就必須要招一流的教授。前提就是要能夠招到研究生 、博士生，要不然他們的研究工作就要中斷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在決定自主招生過程中，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么?

　　朱清時：最大的困難就是下定決心走出今天這一步，因為(做出)這個決定確實很難，要得到政府、民眾的理解。像昨天(18號)招生咨詢會，如果冷清清的沒有人來，我們就失敗了，昨天很火爆，這么多人來，實際上是用他們的行動來投票支持南科大，支持這個改革。

　　自授學位

　　并非“山寨”文憑關(guān)鍵在社會認可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有人說，自授文憑等于是文憑“山寨化”，您怎么看?

　　朱清時：在國外，有好些學校是不發(fā)文憑、沒有學位的，就是培養(yǎng)學生的能力。比如巴黎高等師范學校，不發(fā)文憑、沒有學位，但人家是國際一流的大學，法國人也習慣了最高水平的學校是不發(fā)文憑、沒有學位的，整個法國社會都很認同巴黎高師的學歷。只要我們的教學水平高，得到社會的認可，就會慢慢認同學校自授的文憑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目前很多單位招人都要看學歷，看是不是211高校畢業(yè)的。南科大自授文憑會不會被接受?

　　朱清時：國家學位就像是鐵飯碗，只要考進大學就保證有畢業(yè)證書。目前，各個學校都拼命去公關(guān)，爭取授權(quán)，而不是拼命去提高教學科研水平，所以本末倒置了。要恢復(fù)中國大學的活力只有一個辦法，就是打破鐵飯碗，讓大家自己授學位，不是靠政府來蓋章保證，而是看能不能得到社會認可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高校如何做才能讓社會對自己學生接受度高?

　　朱清時：只有靠努力把水平提高，這時就絕不會有哪個校長沒有條件也想去擴招，那樣就會降低教學質(zhì)量，得到社會的認可就小了。我們走這一步，其實就是要打破鐵飯碗，用自己的努力和成績得到社會認可。起初，會有很多學校很擔心害怕，我想不會超過30年，中國高校自授學位這件事大家都會習慣，社會的接受度也會提高的。好好地把教學質(zhì)量提高，這樣學校才能夠生存，我們的教育才有希望。

　　去行政化

　　理事會決策董事會執(zhí)行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南科大一直倡導(dǎo)大學要去行政化，你們具體是怎么做的?

　　朱清時：我們主要從縱向和橫向來做。

　　縱向就是自上而下。我們與深圳市委、市政府達成協(xié)議，要擬定一個章程來管理大學。《南方科技大學管理條例》已起草好了，正在修改，很快就可以通過。之后，學校就可以組建理事會，由四方面組成，主要成員包括市委、市政府領(lǐng)導(dǎo)，其中深圳市長、主管教育的副書記、教工委書記都會是理事會成員大概占四分之一;四分之一是南科大的領(lǐng)導(dǎo)層，比如校長、副校長、教師代表;還有四分之一是深圳的企業(yè)家代表，市政府是希望企業(yè)家給南科大捐款;另外四分之一是國內(nèi)外的教育家。理事會討論結(jié)束后，董事會就按決議執(zhí)行。

　　橫向主要是學校內(nèi)部如何去行政化。如今的高校院系都是按照100年前學科發(fā)展的前沿來設(shè)立的，比如設(shè)置了物理系、生物系、化學系。最近50年來，自然學科的發(fā)展都沿著交叉集成的方向發(fā)展。如果按老思路設(shè)置院系，各個院系總是不愿意我系的東西被別系用了，而且院系掌握錢和項目，就會干預(yù)科研，行政干擾學術(shù)不可避免。

　　所以，南科大將不設(shè)院系。一二年級的學生全部上同樣的基礎(chǔ)課，學校建幾十個實驗室、研究所，代表多個專業(yè)方向，每個研究所可以開很多專業(yè)課。三年級學生可自選一個研究所注冊，作為他的主專業(yè)，研究所給他開一個必修課目錄，剩下的課就在全校專業(yè)課中選，選夠了學分就可以畢業(yè)。

　　這樣，院系就被研究所取代，因為研究所就是做研究的，行政沒有權(quán)利干預(yù)，可以盡量減少院系對交叉學科的干擾，也就是減少行政權(quán)利對學術(shù)的干擾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去行政化除了不設(shè)院系之外，還有什么措施?

　　朱清時：我們不設(shè)行政級別，這從一開始就很明確。我們也沒有處長這樣的崗位，而是被辦公室負責人取代，按崗位拿薪酬。

　　●朱老感言

　　沒有行政級別少了好多會議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您以前是省部級吧?

　　朱清時：對，我是老資格的副部級，但到了這里，我就沒有級別了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沒有級別了您吃虧嗎?

　　朱清時：其實我覺得并不吃虧，起碼我現(xiàn)在少了好多會議。以前坐飛機可免費享用貴賓室，現(xiàn)在我坐飛機都不走貴賓室了，這就是去行政化的后果，這不是挺好嗎?我們?nèi)绻艞壛私逃康膶W位，那么我們就得靠自己的本事贏得社會尊重;如果我們沒有行政級別，我們就得靠自己的工作成績和本事去贏得大家的尊重。我相信，如果文明程度足夠高，一定是按照一個人的本事，而不是按官階去排序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您工作這么忙，每天能保證多少睡眠時間?

　　朱清時：我現(xiàn)在壓力太大了，每天非得吃安眠藥才能睡覺，而且還不是一種安眠藥。只有等到我心里面沒有事兒了才能睡好。

　　華西都市報：什么時候沒有事兒了?

　　朱清時：等到南科大建好了。華西都市報：壓力大的時候，怎么放松自己?

　　朱清時：如果周末有時間，我就會去走路，走一兩個小時，然后在一家星巴克的咖啡館里面。當靈感來了，我就拿起筆，在旁邊的小本子上不停地記東西，也包括一些學術(shù)性的問題。

　　●新聞背景

　　為建造一所與深圳經(jīng)濟實力相匹配的大學，深圳市政府舉全市之力創(chuàng)建南方科技大學，要一步到位地創(chuàng)建一流研究型大學，全球海選校長和教授，領(lǐng)軍教授年薪115萬元，聲稱要創(chuàng)辦一所“去行政化的大學”，讓校長和教授自主管理高校，做“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實驗者”。

　　●人物介紹

　　化學物理學家，四川彭州人，南方科技大學首任校長，全國政協(xié)委員，中國科學院院士、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，1998年至2008年任中國科學技術(shù)大學校長。